文：萧九流
一、
何昱是个二线明星。
论学历，他是名校毕业的研究生；论家境，在本地也是一只手就数得过来的有钱人；而在感情方面，何昱从不亲近女色，对身边的女性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。他长相正符合现在女孩子喜欢的阴柔美，身高腿长，典型的人畜无害。
经纪人站在他旁边，满脸的尴尬。
“昱昱啊，你看网上的新闻了吗？”
何昱平静地点了点头。那是篇名为《娱乐圈你最没好感的男星大投票》，他牢牢地占据了榜首的位置，任谁都难以撼动。
如果非要为他的尬境找一个理由，那大概是因为——
他的路人缘实在是太差了。
二、
对于自己的路人缘，何昱也很绝望。
今天他在综艺节目里开玩笑说：“冬天我们都期待下雪，那时候全班男生一起扫雪，总能抓住一个男生埋进雪堆里，特别好玩儿。”明天的各大娱乐新闻头条就是《惊！某男星自曝高中曾多次参与校园暴力！》
下面的评论不用看就知道，保证清一色都是骂他的，这反倒让何昱松了口气，只要出现那么一两个为自己辩解的，明天的热门保准就是“何昱水军”了。
何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出问题了，娱乐圈儿里的明星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人设，有的是痴情人设；有的是学霸人设；有的是老干部人设，就连智障人设都能吸引大批粉丝，他一个只做自己的男明星怎么就处处被人挑刺儿呢？
他只是拍完戏回家休息一下，看会儿书。第二天头条就成了《何昱深夜看劲爆读物》，他看着自己手里那本《人性论》，只觉得整个世界都变得荒诞无比。
别人在车站那么明显地摆拍读书，大家就觉得是真文化人，怎么他在家读书就成了假模假样了？
到底是他疯了，还是诺贝尔真的有数学奖？
三、
“昱昱，我给你接了个综艺，是一档由四个明星出镜的美食节目。你好好表现，我觉得这次一定没问题的。”经纪人叮嘱他。
他的经纪人是个干练的女人，这种打包票的话，是很少从她嘴里说出来的。
那是档叫《飞翔的美食》的节目，节目流程就是让明星作为普通人，去不同城市的小餐厅品尝当地美食。何昱把大概内容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，也不明白经纪人说的“一定能行”到底行在哪儿了。
不过想归想，到了定好的日子，何昱还是去了。
等他到达时，其他三位明星都已经到了，何昱扫了一圈，险些笑出来。
这三位男明星里，有婚内劈腿出轨的；有约炮被曝光的；还有最后一个......何昱悄悄皱了一下眉毛。
他最瞧不起的，家暴男李宇。
这次，这三位背后的金主大概是砸下了大价钱，铁了心想让他们重新复出，无奈娱乐圈里恶名远扬，能和他们三位相提并论又不被压下风头的，也就只有何昱了。
有这么个天赐良缘，何愁他洗不白？
四、
“接下来的游戏叫作知识竞答，四位请听题！在心理学中，被称为”先入为主”的效应叫什么？”
主持人放水的意图太刻意，明眼人都看得出来，这道题是给心理学专业毕业的劈腿男王恭准备的。
何昱久久都没听到回答，疑惑地看着王恭，只见对方目光躲闪，完全没有要回答的意思。主持人脸上的笑也开始僵硬了，她又重复了一遍提问：“王恭是心理学专业的大学霸吧？这对你肯定很简单啊。”
王恭有些尴尬地低着头，依旧一声不吭。
“答案是首因效应。”何昱替他解围。
“神经元之间接触的部位叫作什么？”主持人继续发问。
“突触。”何昱说完，王恭感激地看了他一眼。
“由他人的判断反应的自我概念......”
“叫作镜我。”帮人帮到底，接下来的几个问题，何昱都一一回答了。
大概是洗白没成功，主持人的脸上也不太好看，剩下的活动草草带过后，几个人就各回宾馆休息了。
“昱昱，你很棒啊！心理学的知识你都懂？”经纪人早就激动地拥上来。
“随便看的。”何昱说。
“这次可有意思了，平时天天吹学霸人设的，连专业题都答不上，反而是被嘲装腔作势的赢了这局。”经纪人挤眉弄眼。
“行了，睡觉吧。”何昱也乐了。
娱乐圈的真真假假，谁也说不清楚。
五、
第二天何昱醒来，发现自己又被挂头条上了。
《某何姓明星大出风头欺压新人！》
《看何昱如何综艺抢镜逼迫王恭闭嘴》
新闻里刻意截出王恭尴尬窘迫的表情，再配上何昱淡定自然答题的视频，网友顿时炸了锅。
“何昱有完没完，就他懂得多？”
“肯定和导演串通好出风头的吧。”
“抱走王恭！心疼我们恭！”
有反应快的博主立刻发了公众号推文《那些爱出风头的贱人，我们凭什么替你背锅？》，点击量瞬间过了十万。何昱扔了手机，只觉得脑子疼。
借他这波热度，王恭保准就顺利洗白，重回娱乐圈了，和导演串通？何昱叹了口气，只觉得评论里的每一句话都是莫大讽刺。
最不关心真相的热心人，永远都是网友。
六、
“这次任务咱俩一组。”李宇笑着说道。
何昱平时最瞧不起打女生的男人，瞧着李宇笑嘻嘻的模样，只觉得心里窝着一大股火。
不行，不能生气。何昱拼命劝自己冷静。
要是真和李宇翻脸，挨骂的肯定还是自己。
“任务是什么？”何昱问。
“用一百块钱买菜、做菜。”李宇说。
何昱有闲暇的时候就经常给自己做饭吃，这种任务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——只要李宇别给他添乱。
“我想吃螃蟹，咱买点？”李宇问。
“钱会不够。”何昱已经计算好了该买什么，做什么，力求让每一个人都满意。
即使是综艺节目，他也想做到最好。
“阿姨，我想吃螃蟹，你送我几只呗？”李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去了。
老板明显是看到了摄制组，虽然脸上不太情愿，还是挑了几只给他。
“你这是干什么？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？”何昱小声呵斥他，又问老板。“多少钱？”
“一百零二。”老板有些意外地看了何昱一眼。
“九十吧。”何昱厚着脸皮讲价，毕竟他们还要买调味料，钱都花光了，摄制组肯定不会另外支援的。
“行。”老板也很爽快地将螃蟹装进袋里。
晚餐几个人分吃几只小螃蟹肯定吃不饱，但事情都这样了，何昱也想不出什么补救的办法，他到录制厨房，手脚麻利地开始烧水准备蒸螃蟹。
“你干什么？！”何昱一回头，发现李宇正在拆螃蟹身上的绳子，有几只已经成功越狱，嚣张的冲何昱挥着钳子。
何昱的脏话还没骂出口，只听李宇哎呀一声，抬起一只流了一点点血的手，假装无辜地看着何昱。
“我不是故意的。”
七、
事情丝毫没超出何昱的预料。
李宇的团队迅速买了热搜，声称何昱在节目中针对李宇，故意让他洗螃蟹，导致李宇手受重伤！
连何昱砍价都被网友疯狂喷了一通。
“人家小贩这么辛苦你还讲价？”
“李宇好可爱，路转粉！何昱垃圾！”
“不是让你花钱买大家爱吃的吗？你怎么这么自私，只买自己想吃的！”
“骂了何昱两年都没人给我点赞，想放弃了。”
最后一条评论点赞足足多达十万，足以可见网友的激愤之情。
何昱怎么也想不明白，明星吸毒可以被原谅；出轨劈腿可以重归娱乐圈；消费前女友可以说是深情；捆绑炒作一堆人说吃糖站cp；他明明什么都没做，怎么就万人唾弃了？
谁都不关心他到底做了什么。
真相谁在乎？只要骂他就能体现自己的正义感，这种好买卖，是个人都知道怎么做。
“你别太难受了，我陪你喝酒去吧。”经纪人不知什么时候推门进来，安慰道。
“走吧。”何昱无力地叹了口气。
除了喝酒暂时忘却这些事，何昱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。
有的人凭借一张脸就可以红透半边天，哪怕连最简单的哭戏都不会。
有的人苦练演技数十年甘心从小配角做起，却连一个被认可的机会都没有。
有的人拿不出一部像样作品，却能坐拥无数粉丝，哪怕他骂人、吸毒、嫖娼都能被粉丝原谅。有的老艺术家经典作品无数，业内尽是好评，竟然能因为指出某明星假唱被骂到退圈。
这他妈是什么世界？
好人坦坦荡荡被骂装腔作势，坏人披了一身羊皮获得众生倾慕。
什么是真，什么是假？
何昱真的醉了，他眼眶通红，嘴里翻来覆去说的只有一句话。
“我不想放弃。”
八、
“何昱，请问你昨天是潜规则你的经纪人了吗？”
“何昱，有粉丝透露你和多名女性关系暧昧是真的吗？”
“在综艺里你为什么要针对其他三个人？校园暴力的事情是你亲口承认的，你想过解释吗？”
“你说过不近女色，那昨晚和经纪人同居是怎么回事？”
一大早，何昱才头昏脑涨地从床上爬起来，准备去隔壁叫醒经纪人吃早餐，没想到一推门就被无数话筒堵了个严严实实。
记者们的问题尖酸刻薄，何昱听了好一会儿才清醒过来，急忙抓起一个话筒解释。
“我们只是朋友关系，昨天在一起喝酒而已，她住在隔壁------”
“那也就是说你潜规则！”一个戴眼镜的记者激动地说着，其他人纷纷记了下来。
“我说了，我们没有那种关系，我们是朋友！”何昱重重强调。
“以朋友身份掩盖的约炮行为吗？那你还有其他朋友是这种关系吗？”记者很快接上。
“何昱先生，对于你给自己加戏排挤新人，强行卖学霸人设，给自己买热搜的行为能解释下吗？”
“我解释什么？什么时候有人听过我解释？！”何昱彻底失去了耐心，大声吼道。“你们关心点击量，网友关心有没有骂点，明星关心能不能借我洗白，谁在乎真相？你们谁他妈的在乎过真相？！”
记者们一片哗然，随后更加激动地围了上来。
“生气了！他生气了，快录下来！”
“大新闻，这绝对能上头条！”
记者们确定何昱愤怒后，问的问题更加尖酸了，似乎是铁了心的要逼疯他。
“何昱，我觉得你都算不上个演员，你这么活着不恶心吗？”
何昱身体重重一颤，他缓缓扭头看着那个提问的眼镜男，攥紧了拳头。
“快滚出娱乐圈吧，你这种满嘴谎话的人根本不配！”眼镜男又补了一句。
何昱再也忍不住，一拳重重地挥了出去。
“我告诉你，我他妈是娱乐圈最真实的人！”
九、
何昱做梦都没想到，自己能以这种方式洗白。
他打人的视频被人疯狂转发，评论里清一色都是支持他的人。
“我早就应该想到何昱之所以被人黑，就是因为他太真实了！”
“啊啊啊，昱昱原来是小痞子，爱死他了！”
“这帮狗仔，打得好！你替所有明星出了口恶气！”
连何昱以往被冤枉误解的事情都被翻出来一件件洗白了，每多出一件，网友们对他的好感就更增加一分。
“心疼昱昱背了这么多黑锅！”
“以前黑他的人，你们脸疼不疼？”
里面有一些id是何昱眼熟的。
那都是每天锲而不舍在他微博下谩骂的人，事情出现反转后，他们甚至都懒得证实，干脆地站在了何昱这边。
他什么都没做错的时候，大家觉得他十恶不赦。
他真的做错事了，却又被所有人原谅、心疼了。
何昱隐忍的眼眶都红了，他捂着脸，低低地发出了一声啜泣。
他终于红了。
而他，只想感叹这世界真他妈荒诞。
十、
“国民老公”，“大众情人”，“最帅男星”，在女粉丝们的疯狂拥戴下，各种称呼都被安在了何昱头上。
但他已经不是原来的自己了。
“我没读过什么书，高中都没念完。”
“以前谈过几十个女朋友吧，但是我也不喜欢她们，可能......只是单纯的想和她们好？”
“不，我这个人从不看书，唯一读过的，就是小学课本。”
何昱现在已经能熟练运用自己的人设了，他每多贬低自己一次，粉丝就会再增加一波。
按粉丝的话说，他这叫真诚，不做作，一点都不像那些卖人设的明星。
她们也许不知道，自己现在就是个小痞子人设。
但也像他自己说的，人们根本不在乎他原本是什么样子的，她们愿意给他大把花钱，做他最忠实的粉丝，这就够了。
而何昱只要在演唱会上感谢一下她们就足够了。
“hey宝贝们，我是何昱！”
“啊啊啊啊，老公！！”
“老公我爱你！”
“昱昱我喜欢你一辈子啊！”
女孩子们的脸被荧光棒照亮，满眼都是绝对痴迷的神色，何昱看着拥挤着尖叫的粉丝们，无声地笑了。
他是什么样子根本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大家想把他变成什么样子。
那就是人们想要的真实。
